如果有一天,因為政治情勢轉變,你突然變成犯罪者,繼續踏在熟悉的土地上,就可能被送進監獄,你會選擇離開嗎?

這樣的情境並不遙遠。與台灣一海之隔的香港,7月1日正式實施港版《國安法》,只要企圖影響中共統治香港的合法性,無論是否具有香港公民身份,就是當局治罪目標。面對政治迫害,在反送中運動期間,已有百名抗爭者透過正式或非正式管道離開香港,到他國尋求庇護。一夕之間,香港人成了多國眼中的難民。

因為地緣、文化相似性,許多人選擇移居台灣。7月1日陸委會宣布啟用「臺港服務交流辦公室」,作為援助香港人就學、就業或移民的對口,卻僅引用《港澳條例》第18條,建立專案處理機制,並無提及正式的政治庇護管道及其他法源。若香港人身上無足夠證件,或以偷渡方式抵台,都無法合法取得居留身份及獲得庇護。

除此之外,台灣《難民法》草案自2005年提出後,2016年才在國防外交委員會完成一讀,後續二、三讀至今無聲無息,尋求庇護的外籍人士只能依循其他「合法」管道留在台灣。許多人以工作或求學簽證入境台灣,當居留期到期,就需要前往第三國。而這樣的狀況已在台灣多次發生。

台灣 沒有難民

「我們沒有說過我們是難民。聰明的人知道,反正台灣沒有難民,你在台灣不能當難民。」哈桑(化名)一家在2016年土耳其發生政變後搬到台灣。政變之前,哈桑與太太先後在中國、美國生活,才剛回到土耳其不久,就碰上政府追捕政治異議份子的大整肅,不得不離開家鄉。

然而土耳其政府的壓迫如影隨形,一旦被註記為恐怖份子身份,人在海外都要小心翼翼。「如果我們護照到期了,辦事處就不幫我們延長我們的護照。」除了無法順利延長護照有效期限,有些滯留海外土耳其人在辦事處申請文件時,被扣留護照等重要證件。一旦簽證到期或護照被沒收,哈桑將在台灣變成黑戶,除了將失去工作、勞健保,孩子也無法上學。

哈桑說,他們與友人也討論過以歸化方式留在台灣。根據台灣《國籍法》,歸化的外籍人士,需提出喪失原有國籍證明。而這一關,哈桑與與友人往往四處碰壁。「如果他們說,你看這邊土耳其辦事處不給我們(證明),然後台灣移民署會打電話過去問。土耳其辦事處就講,沒有關係我們可以給(證明),但是他們必須要回土耳其自己去辦理。」假設回到土耳其辦理證件,哈桑與友人很可能會馬上被羅織罪名入獄;但不回土耳其,護照一過期,他們就沒辦法留在台灣。

為了繼續待在台灣,哈桑與友人四處奔走,找立委、民間團體或NGO,一路問到移民署,卻遲遲沒有解套方案。「台灣還是講說,那不好意思,那這個是難民的問題」。

「我們早晚要去歐洲呀還是美國呀,就當難民。我們早晚不得不變成難民啊。」哈桑說,當時台灣約有5、6百名土耳其人,因為相同原因移居台灣;過了4年,許多人因無法順利延長簽證或歸化離開,只剩下1/3還在台灣。

哈桑的女兒拿著自己畫的創作,上面都是已經離開台灣的朋友。(圖/許家嘉攝)
哈桑的女兒拿著自己畫的創作,上面都是已經離開台灣的朋友。(圖/許家嘉攝)
哈桑的兒子將每個朋友離開的日子,畫在大大的筆記本上。(圖/陳映妤提供)
哈桑的兒子將每個朋友離開的日子,畫在大大的筆記本上。(圖/陳映妤提供)

台灣與難民 沒有距離

為什麼落腳台灣?哈桑沒有談太多逃離的過程,只說當下沒有想太多。哈桑前半生慣於到處漂泊,現在年過四十,小孩子也順利在台灣上學,逐漸嚮往能夠穩定下來。

「我們生活上鄰居什麼,他們不知道我們這個情況。我工作的那個地方也不太知道這個事情。」平日裡,哈桑如常申請工作、安排子女教育。假日一有空檔,哈桑一家就到博物館分享自己的經歷,或是透過人權組織辦的活動,讓更多人了解土耳其人在台灣的現況。

雖然哈桑的故事發生在遠方的土耳其,但他認為,其實離台灣人不遠,「我說,跟白色恐佈一樣,他們說『對啊,就是白色恐佈一樣啊』」。

哈桑與他家的書房(圖/陳映妤提供)
哈桑與他家的書房(圖/陳映妤提供)

台灣真的能夠接納難民嗎?

長期報導國際難民的獨立記者陳映妤,與在台土耳其人與香港朋友都有聯絡。她觀察,台灣目前對香港尋求政治庇護者多持正面態度,卻與對待其他國家的難民的處置作為有所差異,「大家可能跟香港人有比較多的接觸,所以會比較能夠去同感。他們可能沒有辦法待在香港的一些原因,大家也比較能夠理解、有共鳴」。

在陳映妤的採訪經驗中,當地人與「外來者」時常出現緊繃的狀態,「尤其你是在邊境上的城市,或是像黎巴嫩,你每四個人就有一位是敘利亞難民,那這個其實是某種程度也大大地影響到當地人的生活」。

受限於疫情的管制,香港人在台居留數雖逐漸增加,暫且尚未大量成長。但會不會有一天,逃離香港真成為一道浪潮,「香港人來到台灣的人數真的遽增的情況之下,台灣人真的會一直展開雙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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