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機車跑遍大街小巷,從市區到田間,27歲的阿掃是中部心衛中心社工,在炎炎夏日中騎到汗流浹背,只為拜訪脆弱家庭,傾聽他們的困難。

「陳小姐你好,我是前陣子有打電話關心你的衛生局社工,最近一切都還好嗎?」溫柔地詢問對方近況,阿掃之所以會成為心衛社工,其中一個原因是自己的媽媽也是精神障礙者,從小就知道他們活得有多艱辛,因此希望能幫助更多人。

不過他們的服務對象是被衛福部系統所列管的個案,並非所有人都能尋求心衛社工的幫忙。

有心理困境的人不見得都需要尋求心衛社工的幫忙,因為在社安網體系中,前端有學校諮輔組老師、諮商所心理師、精神科醫師能提供諮商與醫療協助。

其中若有人顯現自殺企圖,或被診斷為精神病患就會被列管,分別轉介給自殺關懷訪視員或社區關懷訪視員追蹤。

若是精神病患者合併自殺、家暴加害者、兒少保護等多重議題的個案才會轉給心衛社工。「我們在社安網中算是比較末端的,因為當我們進場介入的時候,他們通常已經走過一段歷程了。」

由於阿掃的個案多為精神病患者合併家暴加害者,因此他們對於社安網體系介入的反抗性,比單一自殺個案或精神病患者來的更強,不過阿掃也曾遇過被害者拒絕他探訪的狀況。

「太太是家暴相對人,先生是被害人,但反而是先生是比較強勢地抗拒所有外界單位介入,因為他覺得,『太太已經在看精神科醫生了,你們介入也幫不了她更多』。」但阿掃仍持續上門按鈴詢問狀況,半年後,阿掃協助他們申請租屋補助,先生看見他的誠意,才慢慢接納他。

阿掃進入個案家中訪視,除了了解個案的情緒、家庭狀況外,也會提供建議與資源,包括服藥穩定度、是否需要搭配醫院的居家治療,或是銜接社區的復健中心等服務,但這些建議家屬也不一定能聽進去,「有一些個案很努力地去找心理師諮商,去精神科就醫服藥,但是家庭成員對他的態度跟互動的模式並沒有調整的話,個案還是會感到一些不舒服,進而衍生出自傷或是傷人的行為。」

阿掃照片

對此,他只能一點一滴地提供各種資源,讓家屬感受到生活的改變,提高配合度,一旦狀況好轉就能結案,不過阿掃也感嘆時常遇到結案後再進來的家庭。

「個案其實也很痛苦,因為他可能也願意配合改變,所以暫時不會跟家人有很激烈的爭執,但後來遇到其他挫折的話,又會跟家人出現類似的狀況。」阿掃坦言,這對社會工作者來說也是很大的挫折,「會覺得我好像已經做了很多事情,但卻又沒有帶來什麼改變。」

看到服務個案進進出出,在日復一日的工作中,他們也經常懷疑自己,為什麼沒辦法協助個案生活回歸正軌?

阿掃訪視完個案,回家打成紀錄,評估個案的心理問題和就醫狀況能如何改善。

但接著又打開個管表單,裡面羅列了他所有服務對象的各種需求,原來他還身兼個管師,得橫向串連社政、勞政等支援網絡,協助個案申請像是失業、長照、精神復健等社會福利,接住他們的困難,協助生活重建。

「心衛社工的工作比較綜合性,主要是評估一個家庭的整體功能程度。」阿掃表示,他們會去評估個案需要何種功能的訓練強化、家庭生活支持系統又缺乏了什麼部分,並引入合適的外界資源。

台大社工系教授吳慧菁坦言,幫助家屬,等於幫助個案,因為家屬是個案最主要的協助者,所以社工不只是要協助社會資源的引入,「甚至還要去追蹤這些資源是否真的轉接到個案家庭中,有沒有真的服務到他們。」

其實台灣在社安網2.0計畫前,2019年的全國心衛社工僅有203人,卻要協助約1萬戶高風險家庭,案量比約1:49,因此衛福部持續補足人力,到2023年底案量比已降到1:28,並計畫2025年的案量比要降到1:25。

「我是1:25左右,但我是比較少的,同事們可能都30幾左右。」以目前的工作內容來看,阿掃認為案量比要降到1:20,才能夠讓社工好好的去處理每一個個案的狀況。

目前的案量比是以人頭計算,但吳慧菁認為,有些個案狀況趨於穩定,社工只需要追蹤他的服藥和家庭狀況,但有些個案的精神與家庭處於混亂中,社工就得消耗許多量能與資源進行協助,因此她多次建議衛福部,應該要依照個案的複雜程度 與社工的服務模式來精算,才能妥善運用人力。

「有一些比較困難的個案就乘以2,但這樣的建議一直沒被接受,都把所有個案一視同仁,但個案的差異性真的很高。」吳慧菁說。

每個個案的結案速度不同,但阿掃所在的心衛中心派案頻率卻相同,造成部分社工在案量特別多。「我們之前有同事的在案量就比別人多了10到20案以上,因為他就是比較不願意放手,會希望把個案的所有議題都盡量做到最好才結案,但也有人會覺得當下的風險事件已經消失,就可以先結案了。」

個案的複雜程度、社工的判斷標準都會影響結案量,但要是在結案一年內,該個案又因家暴、性侵、兒少等保護性議題再通報開案的話,單位會被扣績效分數,連帶影響中央對地方的補助經費,讓心衛社工面臨兩難。

「所以像那些不是保護性議題的個案,比如精神病合併自殺者都是傷害自己,不會有暴力傾向的,我們是不是就應該要選擇盡快去結案掉,增加我們的基數,至於保護性議題的個案就要拉長服務時間,避免之後再開案的狀況產生。」阿掃坦言,雖然實際上社工不會這麼做,但長官的確在KPI壓力下有各種考量,進而影響服務個案的品質,簡直是本末倒置。

曾協助衛福部設定結案指標的吳慧菁點出核心問題,「我們的評估指標太簡單,只看多少人會再發生暴力行為去評估,忽略個案發生暴力前,有沒有什麼相關因素引發,這些都要納為評分的指數。」

當個案成為數字被量化,講求績效的背後,忽略了每個家庭狀況的複雜程度,也讓心衛社工在服務個案和承擔KPI雙重壓力中,疲於奔命。

「但案件還是會一直進來,所以你要達到理想的案量比又更困難,那你當你案量高的情況下,大家又更不敢進來,所以就變成一個惡性循環。」阿掃說。

「當我們的熱情,被個案一次又一次的抹殺掉,甚至於我們的制度的支持性都還要再提升的時候,心衛社工當然會有流動性比較高的狀況。」吳慧菁說。

心衛社工困境尚未解決,中央卻預計2025年底,要把全國48處心衛中心擴點至71處,當中包含心理師、護理師、職能治療師、關懷訪視員和心衛社工,但蓋房子就能讓社安網更綿密嗎?

阿掃說自己待的心衛中心聘不到心理師、職能治療師也離職,護理師也沒剩幾個,醫事人員相當缺乏。

吳慧菁坦言,「政府就是先趕快佈建,把殼給建構起來,投注很多費用在其中,可是人力和服務量能的問題,都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備。」

不過他們仍肯定政府對於社安網的建構正在逐年進步,只要更落實個案在各種機構橫向轉介的順暢度,和社工服務的細緻度,都可能幫助這些脆弱家庭找回一絲力量,讓生活重回正軌。

「我有一個服務中的個案,他在我接手前是自殺關懷訪視員服務,但後來被診斷出思覺失調症,所以就合併多元議題來到我這裡。」阿掃說,該個案平均每個月會自殺1到2次,但他介入後狀況就好轉很多,「個案只在我接手後第一個月有自殺過一次,之後一直到現在已經九個月了,都沒有在發生過自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