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學長性暴力對待 19歲小芸患躁鬱症以淚洗面
「以前我最嚴重的時候,一天會吃到20顆藥,現在基本上一天大概6、7顆。」28歲的小芸手上拿著一大包精神科藥袋,她在19歲時患上躁鬱症,9年來持續服藥,但隨著病情慢慢穩定,藥量也漸漸減少。
心情不好時,她也會到住家附近的學校走走,緩和情緒。然而,走在校園的操場裡,讓她回憶起國中時期遭受霸凌,大哭一場的過場。
「因為我阿公會家暴,所以我就被我阿嬤罵說,『不過是小事情,你哭什麼哭,你看阿嬤從年輕被打到老,都沒掉過一滴眼淚。』」
小芸因此開始學會隱藏情緒,但大學期間遭到學長的性暴力對待,自此之後,她相當在乎每一個人說的每一句話到鑽牛角尖的地步。「那時候真的很可怕,我每天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哭,哭玩累了就睡覺,睡醒來又哭。」
這讓她決定去看精神科醫師,雖然當時拿了許多穩定情緒的藥物,但她的情緒仍時常處於崩潰邊緣,時常出現要她自我傷害的幻聽,因此也尋求校內諮商輔導組老師的協助。
在某次諮商時,由於老師有要事在身暫離諮輔室,小芸卻又開始出現幻聽,「所以那時候我就拿著美工刀想傷害自己,當時老師剛好走進來就把我的美工刀搶走,我抬起頭來發現老師眼眶泛淚,然後他跟我說,『如果你怎麼樣了,我會很難過。』」
這是小芸第一次感受到沒有條件的被愛跟被在乎,因為她覺得家人通常是在她考試成績好,或者某件事情表現良好,才會讓她感受到「有條件的愛」。
小芸坦言,精神科醫師給的是藥,能聽自己表達情緒的時間並不多,但諮商就不同了,「雖然諮商沒辦法解決你的問題,但當你的朋友、家人都無法同理你的時候,你能怎麼辦,是不是就可以試試看諮商。」
與友人述說經歷遭質疑 小芸吞藥:把命交給上帝
在諮商與精神科雙管齊下,她慢慢恢復穩定。即便畢業後沒了校內諮商資源,也沒有太大影響。但今年她與朋友談起過往性暴力遭遇時,卻被對方質疑真實性,陷入負面情緒的小芸,讓她又找上心理師自費諮商。
期間她也曾打給1925安心專線求助,訴說自己有想自傷的念頭,不料掛電話後沒多久,警察就找上門來。「但爸爸那時候問我說,『你現在到底是怎樣?』,我哭著跟他說,『我很想傷害自己』,結果我爸那時候就打開窗戶,跟我說『有種你現在就跳下去』。」
小芸當場嚇到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在房間哭了一晚上沒辦法睡覺,雖然隔天照常跟朋友約吃飯,心裡卻冒出一個想法。「我那時候就想,要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上帝,然後就吞了超多顆止痛藥。」
但在小芸去洗手間時,朋友無意間發現她外套口袋裡的止痛藥,逼問之下,小芸承認自己吞藥,並答應朋友會讓媽媽帶她去醫院。「因為吞藥已經超過7小時了,所以就沒有洗胃,抽血結果是肝指數1600多,正常是40以下,醫生就說我這樣會肝衰竭,一定要住院。」
但小芸因為工作太忙而拒絕住院,只能靠定期諮商和精神科藥物來緩和。然而過往的創傷、家人的指責、朋友的批評,仍然揮之不去。
「常常很多人會講說,『我今天就是講他一個東西,他怎麼就去跳樓了?』」心理師郭怡君表示,因為那一句話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在這一段關係裡,他有沒有覺得不被理解,雙方有很多的誤會和衝突存在。」
青少年自殺率攀升快 心理師:網路加劇同儕比較心態
根據衛福部的死因統計顯示,比較2014年到2022年的自殺率數據,15~29歲的自殺率逐年增加,當中以15~19歲增加134.7%為最多,20~24歲增加90%,25~29歲增加53%。。
「青少年的叛逆期會在這個時候,是因為他們的前額葉正在長,所謂前額葉是學會控制情緒、同理他人、理解自己」郭怡君表示,青少年這時候的大腦非常紊亂,但同時他們還得要去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什麼。
但青少年的任務不僅只於此,心理師何思穎表示,這時候他們還得面臨如何與人相處,「他們在一個要脫離原生家庭、慢慢獨立,但又要建立自己一段親密關係的階段,無論是跟非常好的朋友,或是伴侶的親密關係。」
同時他們又得背上升學考試、同儕競爭的壓力,人生的任務在15歲這一刻突然多了起來,但在偏向集體主義的台灣教育中,常常剝奪了孩子對自己的認識,「在學校,因為大家都要一起往前,老師為了要解決問題,所以給你最有效率的方式,你就照這樣做就好了嘛。」郭怡君說強調,在每一次追求效率的背後,就是破壞了關係建立的可能性。
但尋找自我認同是所有人的必經之路,又為何這八年來的青年自殺率增加,這幾年加諸在他們身上的壓力變多了嗎?
心理師鄭伊婷指出,「以前網路沒那麼普及的時候,我們就是在學校裡面經營自己的形象就好,但隨著網路和自媒體的出現,讓學生無時無刻都得去思考如何去呈現自己。」
包括「同學喜不喜歡他的個性」、「有沒有把他放到摯友圈中」、「他有沒有少了什麼群組」,都成了屬於網路世代青少年的壓力來源。
郭怡君直言,現在孩子的自我認同比以前難上許多,「以前可能就是這麼幾個職業,我知道我比適合哪個,就去做哪個,但現在的職業越來越多,我接觸了這麼多,但我到底是哪一種,這就會讓他們常常忘記自己。」
郭怡君指出,網路上虛幻的美好越浮誇時,自卑的時代就會越彰顯,同時也加深世代間的鴻溝,讓青年們面臨長輩的不理解之外,就連他們自己也不懂,為什麼別人做得到,我做不到。
23歲的BEBE就是其中之一,「長期去吸收這些資訊,會慢慢形塑出你的觀念,就會覺得我只能把好的那一面給別人看,所以在我想要追求比較好的表現時,就曾緊張到出現過度換氣的狀況。」
追求事事做到最好,向來報喜不報憂的BEBE,高中時因焦慮問題,試過校內心輔資源,花錢自費諮商,也去看了精神科,被診斷重度焦慮與輕度憂鬱症。「諮商讓我去接納自己焦慮不是奇怪的事情,可以比較理性地去跟別人說,我現在是因為什麼事情,導致情緒不太好。」
2年多的諮商讓她了解如何適當的抒發負面情緒,現在服用少量藥物就可以穩定狀態。
比死還痛苦的是什麼?衛福部推3次免費諮商助青少年
何思穎解釋,每個人的能承受的情緒多寡並不同,她將之稱為情緒水庫,「這就像有人很高,有人很矮,但沒有好與不好,而是高的人適合做什麼工作,矮的人適合做什麼工作。」身為心理師的她,就是幫助青少年去了解自己的情緒水庫大小,讓他們知道在什麼時候應該要紓壓跟洩洪。
鄭伊婷表示,「否則當他們情緒水庫積累到很滿的時候,有些人可能就會想用自傷的方式,讓自己覺得好過一點點。」
郭怡君分享曾經跳樓輕生的倖存者心路歷程,「他說他在頂樓掙扎很久很久,但當他跳下去的那一刻,他沒有感到害怕,只覺得『我的痛苦終於結束了』。」郭怡君強調,這些人透過自殺這麼痛的事情,讓自己不要那麼痛,這就代表他們心裡面的痛苦比自殺痛上千百倍。
衛福部去年8月推出「年輕族群心理健康支持方案」(簡稱「年輕方案」),補助15到30歲民眾3次免費諮商。但短期心理諮商通常以6到8次為架構,3次免費諮商能有什麼效果?
何思穎表示,她有位個案從國小三、四年級就在思考自己是誰,能力在哪,而且隨著年紀漸長,問題越來越複雜,但都沒人跟他討論,直到政府推出年輕方案,才試著來諮商心理問題,「你就可以發現說,這個人想要結束生命的念頭,不會是高中才出現,而是從小學就一直會冒出來的想法。」
就算3次用完了,也可以依照風險程度來進行轉介與承接。根據衛福部心健司數據,截至去年底,年輕方案已超過1.7萬人使用,而且高達3成個案應該被轉介。
鄭伊婷表示,「我們諮商所的年輕方案使用者,大部分都是繼續留下來談,但如果有經濟壓力,可能就會變為隔週諮商,再來真的沒辦法的話,就是會回歸學校的諮輔組系統。」
何思穎說,「如果個案很明確的提出有高度的自殺意念,我們就一定會轉介,例如通報自殺防治,或跟個案討論是否需要醫療的協助。」
郭怡君表示,心理師雖然沒辦法解決個案的問題,但她會陪在身邊聽見和看見你心裡的淚水,「就哭出來吧,讓自己的狀態好一點,就可以發現自己忘記的能力,你看到了就可以去補起來,有時候我們稱之為『免疫力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