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台北,林郁婷!」林郁婷站上頒獎台,高舉左手向觀眾致意,她在第19屆亞運女子57公斤級金牌戰不負眾望,為代表隊奪下本屆的第15金,更是台灣女子拳擊在亞運史上的第一金。

林郁婷贏得金牌戰後,在場上眼眶泛紅,更在台下與教練相擁而泣,這一面金牌中,飽含太多辛酸血淚史,「最主要還是要感謝教練(曾自強),我們兩個經歷過什麼樣的歷程,只有我跟教練知道,真的非常感謝他。」

回想這些年來,林郁婷從上屆亞運銅牌,到東京奧運十六強失利,雖然在2022年世錦賽摘金,但沒想到在今年3月的世錦賽上,卻因為國際拳擊總會(IBA)人員一句「性別生化指數異常」,取消銅牌資格。

「當我準備開開心心上去頒獎時,工作人員突然把我和教練帶到旁邊,拿出一份文件要我們簽名,簽了就沒有銅牌,不簽也一樣沒有。」她和教練兩人當下一頭霧水,追問撤牌原因,得到的回覆卻是「簽名才告訴你。」

林郁婷回憶她被撤牌的過程,儘管心裡千百個不願意,但面對IBA的強硬態度,她只能選擇簽名,也是她人生首次寫下「林郁婷」三個字,卻如此沉重的心情。

IBA指林郁婷「性別生化指數異常」,她對此表示,「當下就是覺得說,從以前比賽到現在,我做過這麼多次藥檢都沒事,現在你說我有這樣的問題,我是很沒有辦法接受的。」

事實上,運動選手征戰國際賽前,都會經過國際賽事專門藥檢組織WADA(世界運動禁藥管制組織)藥檢,而林郁婷賽前早已通過檢測。甚至林郁婷回國後,體育署重新檢測的結果也都符合國際參賽規定,即便賽前賽後的檢測都證明她的清白,但失去的榮耀卻討不回來。

「國際拳總完全沒有給我一個申冤的機會。」如今,面對已經要不回來的銅牌,她看得很開。

近年來,國際體壇擔心跨性別運動員參賽造成不公平競爭,有些單項總會增設性別生化指數檢測,以睪固酮濃度評斷選手是否符合參賽資格,因為它能提升肌肉量和肌力,是影響運動表現的關鍵因子。但也有生理女性天生濃度偏高,引發爭議。林郁婷的教練曾自強表示,他們一切都符合標準。

林郁婷的教練曾自強表示,「對運動員來說,若適度攝取標準值內的睪固酮,對於肌肉發展的確有較好的表現,這等於是一個營養品的部分,但如果超過標準值,當然就是違規了。」

林郁婷對吃進什麼東西也是戰戰兢兢,「我很注意自己的飲食,基本上沒有經過國訓中心檢測的東西,我基本上是碰都不碰,所以檢測結果說我有怎樣的話,我是相當的不服氣。」

但不只國際拳總不給林郁婷申訴空間,就連台灣社會都不斷質疑她的性別,許多網友質疑體育署的檢測被操作、禁藥會被代謝掉,或說她像個男生、甚至罵她是人妖,之後比賽不應該在女子組等等言論。

林郁婷一邊訓練,一邊又承受社會上來自各界的輿論壓力,她坦言,聽到這些風言風語,多多少少都會覺得不舒服,「當我為了比賽,被打到流鼻血倒在地上時,你們都沒有看到,就只會看到某一篇報導,就因為我這中性的外表,說我其實是不是男生,還是吃禁藥什麼的。」

一句你是男的,猶如否定了她身為女拳擊手的努力,林郁婷表示,她是靠自己一點一滴的努力,而非對性別或外觀做了改變,或者是服用禁藥才得到現在這樣的成績。「我從小到大藥檢了那麼多次,都沒有問題,現在你說我用藥就很不合理。」

曾自強坦言,以前就曾有過對林郁婷外表與性別的質疑聲浪,只是國際拳總又搞這一齣,讓貼在林郁婷身上的標籤又多了好幾張。「郁婷長得真的比較清秀,但並不能只看外觀就斷定她是男的還是女的。」

面對這些不公平與不友善,曾自強也不斷給予林郁婷鼓勵與關心。「我就跟郁婷說,反正就那句話,『擂台的事情,就在擂台上解決,有本事你打回來。』」

林郁婷表示:「教練可能害怕我就此一蹶不振嘛,但好險他的選手是打不死的蟑螂。」

她努力訓練,希望能在亞運用獎牌扳回一城,但沒想到的是,當林郁婷勢如破竹地打進金牌戰的時候,曾打贏過林郁婷的哈薩克選手伊布拉吉穆瓦(Karina Ibragimova),在賽前向大會抗議「林郁婷是被取消奪牌資格的選手」,理應不能參賽。

曾自強認為,比起林郁婷的性別爭議,哈薩克根本是因為怕輸才提出抗議,「我在想很有趣的是,如果我們四強賽是輸的,她會不會提出。」畢竟哈薩克若真的在意林郁婷是被奪牌的選手,可以在一開始就提出質疑,而不是等到金牌戰才抗議,「她那天提出抗議時,我心裡就篤定我們一定會拿下這面金牌,一定會贏。」

自國際拳總事件以後,曾自強吸取教訓,一直把林郁婷的相關檢測報告帶在身上以防萬一,如今派上用場,哈薩克抗議失敗,這也等於間接由亞運籌委會的拳擊技術官員替林郁婷背書,證明她參加綜合運動會的資格絕無問題。

不過哈薩克抗議當下,曾自強沒有告知林郁婷,避免影響她的對戰情緒。林郁婷表示,自己是看到報導之後才得知此事,「這是競技運動嘛,為了勝利總是會不擇手段。」

林郁婷為台灣、為教練,更為自己拿下金牌,回望性別爭議,總算實現了擂台上的事在擂台解決,「現在就是會想要問問國際拳總的臉是不是腫腫的,畢竟亞運是一個這麼大的比賽,我都可以平安的完賽了,當初講話的那些人在哪裡。」

林郁婷成功用金牌消弭質疑聲浪,不過她也坦言,短髮加上俊秀的外表,從小到大就常常聽到別人說她像男生,甚至有時候還會被誤會。「困擾的部分,就是去上廁所時,有人說過:『這是女廁』,我說:『我是女生,I am a woman.』」

女生沒有女生樣的批評,不只出現在傳統社會,還有陽剛的運動圈中,林郁婷也能聽見類似的話語。「多多少少都有,但不會到很尖銳就是說,『啊你是怎麼樣...』之類的,不會到言語霸凌。」

不過跟男子一起訓練拳擊的她,常常打輸對方,發現性別對選手能力帶來的先天差異,讓她一度萌生放棄念頭。「因為人在低潮或挫折的時候,一定會思考很多理由去否定自己,但是經歷了這麼多,自己也是走過來了。」

雖然一路走來,因為外觀、喜好、能力受到許多指指點點,但林郁婷卻不曾糾結於性別認同。「我的身分證就是2開頭,所以我不會去思考說,我要去改變什麼。」

林郁婷表示,社會上有許多女生可能都跟她一樣有類似的困擾,但她認為,別為了順應外在的眼光去改變自己。「如果說你一直不斷的去在意外界言論的話,其實你的人生會過得很辛苦。」

林郁婷認為,不管是什麼性別,最重要的是成為自己喜歡的、舒服的樣子,別因為社會上的刻板印象與批評,讓真正的自己迷失在他人的目光中,這樣的信念,也是讓她能夠能堅持走在拳擊這條道路上的原因。 

「身為一位優秀的運動員,如果你連這種程度的壓力都沒有辦法去度過的話,那你還能在場上,扛著你國家的名號,為國爭光嗎?」

因為對她來說,比起自己的外觀被批評與質疑,更在意自己是否能為國爭光。「東奧那個時候,大家對我的期待就是金牌候選人,結果我第一場就再見。」林郁婷表示,當時處於高度自信的她,卻突然輸掉的感覺,猶如一顆原子彈,「砰」的一聲砸下來,把心裡的防線全部都夷為平地,「當時的感覺,真的是差點就要消失在體育界了。」

但她撐下來了,一路走來,經歷過失落與獲獎的高潮迭起,讓她內心越來越強大,所以當她身處網路的謾罵與質疑聲中,她選擇的是不斷的訓練、訓練、再訓練,用站上獎台證明自己。

「面對來自各方的影響,你就是得加強對自己的訓練態度,堅定自己走的道路。」林郁婷表示,雖然辛苦,但也甘之如飴,「包括亞運贏得金牌,我也是哭了,哭著說,『我終於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