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Tuber到底是不是人？
「大家好，我是VTuber JOJOBALL。」
畫面上的2D人像眨眼打招呼，實際上是透過螢幕另一端的她說話擺動作，JOJOBALL是虛擬世界的名稱，在VTuber圈文化裡，扮演Vtuber的真人直播主稱為「中之人」。
不過「中之人」通常不願意現出真容，因為想要營造出把觀眾帶入奇幻世界裡，與2D人物互動的沉浸感。
VTuber全名為Virtual YouTuber，也就是虛擬YouTuber，由一名真人直播主與觀眾互動，但觀眾在螢幕另一端看到的不是直播主的臉，而是二次元的形象。
或者可以換個方式來說，把VTuber想像成在遊樂園中扮演卡通人物的工作者，只是工作場域從遊樂園轉變到了YouTube。有了虛擬的2D形象，VTuber就能更不受拘束地展現自己最真實的性格，為角色創造更鮮明的人格特質，而這也是VTuber之所以快速受到人們歡迎的主要原因。
VTuber風潮崛起從哪來？
「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絆愛。」2016年底在日本出道的絆愛，自稱是「世界最初的VTuber」，開創了日本VTuber文化流行風潮。隨著COVID-19疫情來襲，加快了VTuber跨出日本的腳步，如今已拓展到全球，包含台灣。
在2020年，台灣的VTuber人數如雨後春筍般爆發式增長，至今將近有2000位VTuber相繼出道。
杏仁咪嚕擁有超過42萬粉絲，精通中英日三國語言，會與日本VTuber合作唱歌，在APPLE MUSIC也能找到她所發行的單曲。在競爭激烈的歌唱型VTuber群體中，唱Rap的希珥吸引不同觀眾；還有擅長角色扮演的悠白；以大嘴鳥形象出道的菜姬；還有港日混血兒鴨鴨伊比，他們都憑藉著自己的特長，找到屬於自己在VTuber界的立足之地。
VTuber是如何誕生的？還沒賺錢就先花錢？
但VTuber跟YouTuber不一樣，不是有支手機就能當，你得經歷VTuber製作流程3步驟。
1. 角色設計：首先，要找繪師繪製VTuebr的2D形象，也就是VTuber圈說的，做V皮。
2. 2D角色建模：為了能讓V皮能夠眨眼、擺頭，就得找2D建模師做出會動的「Live2D」。
3. 動態捕捉技術：最後透過攝影機和動態捕捉軟體，追蹤中之人的臉部表情和肢體動作，讓螢幕裡的虛擬角色跟著動起來。
VTuber的製作開銷所費不貲，已引退的企業勢VTuber娜娜表示，「如果是標準程度的V皮大概要花1萬到3萬；精緻程度就得花3萬到8萬；8萬以上就已經是接近完美了。」
「一隻非常好看的Live2D可能要10幾20萬。」，小倉電子企業負責人鄭傑中說這還只是2D角色設計的花費，若再加上麥克風鏡頭以及動態捕捉等軟硬體設備，VTuber菜姬估計，平均出道成本要花到10萬到30萬元。
除了2D形象，部分VTuber也有3D形象，VTuber杏仁咪嚕2018年底出道，，可說是台灣VTuber產業的前輩，但直到去年底，她才花錢建3D模組，開演唱會和拍跳舞小短片。
不過她也坦言，像她這樣精緻的3D建模大約要50萬左右，要價不斐。
鄭傑中指出，「一般委託做3D的價格平均是15萬元，如果要精緻一點的，請知名的公司建模的話，可能高達3、40萬。」
但要讓3D形象動起來，不是在電腦安裝動捕軟體就好。JOJOBALL跟著我們一起來到位於高雄的光學動態捕捉攝影棚，穿著特製的動捕衣，戴上動捕手套，黏上定位球。
鄭傑中解釋，攝影棚的天花板周圍裝設20顆光學攝影機，用以捕捉「中之人」身上的定位球，再與電腦軟體連動，讓VTuber的3D形象能真實呈現「中之人」的動作。
VTuber出道方式：自己當老闆 VS. 經紀公司支援你
不過這筆錢，可以是你花，也可以是別人出。VTuber分成兩類：個人勢和企業勢，個人勢，顧名思義就是你自己當老闆，想做什麼企劃自己開心就好，但錢也得自己出；如果加入VTuber經紀公司成為企業勢，公司負責LIVE 2D經費，還有下廣告、拍MV，而且更容易接到商業合作案，但相對來說，企畫自由度就沒那麼高。
曾跟YAHOO TV簽約的杏仁咪嚕分享結束合作的原因，「因為自己想要多做一些創新的內容，在YAHOO的話無法滿足她的需求，所以雙方溝通協調後，就沒有繼續合作了。」
但不管是企業勢或個人勢出道，就真的能像新聞媒體的報導一樣，2小時賺10萬、年薪上看千萬嗎？
當VTuber比上班族好賺？
「拍拍影片就可以比我們上班族年薪還高，可是那始終就是少數啊。」智冠科技音樂發展處業務主任曾慶平表示，在台灣2000多個VTuber中，真正叫得出名字的大概就前5%，但別忘了，還有剩下95%的VTuber是賺不了什麼錢。
YouTuber平台依影片觀看次數與創作者分潤，但個人勢VTuber希珥表示，「像她這樣的知名度，一場直播大概就3、400次觀看，能收到的錢就只有30幾塊左右。」
已畢業的企業勢VTuber娜娜更說，「就算是10萬觀看，也只有200元左右的收益。」
實際上對目前台灣VTube來說，賺錢管道主要來自「抖內」：超級留言、超級感謝、頻道會員。
超級留言(super chat)：在直播時，粉絲付錢獲得醒目留言的待遇。
超級感謝：對一般影片進行的贊助、抖內機制。
頻道會員：粉絲繳月費成為頻道會員，能夠獲得會員的專屬福利。
個人勢VTuber鴨鴨伊比認為，像他這樣比較小眾的VTuber，主要的收入來源是抖內。希珥則表示自己最低月入大約4、5千元，最高的話是2萬元左右。
不過Vtuber也很清楚，粉絲抖內給他們不是義務，反而更像「獎賞」，但面對月收入的起伏，也備感壓力。
不只個人勢錢難賺，前企業勢VTuber娜娜曾經是台灣前100大的VTuber，現在已畢業的她說，當收益先被平台抽成，再被公司抽成，拿到的錢不多。
「我之前曾經達到了台V前100的位置，(月入)最高2萬元，意思就是平均下來，可能每個月只有幾千。」
就算是知名的VTuber也會面臨起伏不定的月收狀況，Vtuber經紀公司雲際線工作室企畫執行桌角就表示，自己旗下藝人最高曾實拿6位數，但最少也有只拿1、2萬的時候。
鄭傑中解釋，每間公司與VTuber簽約項目抽成都不一樣，周邊產品淨利會抽大約20%或30%，但也有五五對拆的公司。
VTuber求新求變超燒腦
因此要如何增加曝光率，還得讓粉絲心甘情願掏荷包，很考驗VTuber與觀眾的互動方式、和企畫內容。
「鴨鴨伊比」中之人是港日混血兒，他觀察到日本與台灣觀眾的差異，「我覺得台灣觀眾跟日本比起來，比較喜歡真性情的互動。」比起柔順乖巧的風格，鴨鴨伊比選擇走直爽性格，有時候還會跟觀眾直接對罵。
杏仁咪嚕也表示，自己與粉絲的關係比較像是「隔著螢幕的朋友」，而不是「偶像」那樣遙遠。
希珥以參與各種歌回企劃為主，包括歌回接力，「這個企劃是每個VTuber要唱30分鐘左右的歌回，然後等你這場唱歌直播結束後，你可以把你的觀眾丟去誰的直播間裡面。」希珥希望透過這樣的活動，來讓更多人認識自己，提高知名度。
菜姬則是少數以動物形象出道的大嘴鳥VTuber，除了會唱台語歌之外，更訂製了大嘴鳥的充氣玩偶，希望未來能有機會能穿布偶裝跟粉絲互動。
企業勢VTuber悠白除了雜談和玩遊戲之外，也擅長角色扮演，包括悠白、悠黑、悠姐姐等，以不同形象與觀眾互動與對話。
不透明的演算法與Vtuber心理戰
VTuber摸索出屬於自己與粉絲之間的最佳互動方式，增加觀眾黏著度，但就算你企畫內容再好，互動方式再有趣，只要你不乖乖定時上片，你就會淹沒在數以萬計的影片浪潮中。
杏仁咪嚕一週會上2支影片，「因為YouTube會希望你有定時上片，它的演算法會才比較會推播你的影片。」
已畢業的企業勢VTuber娜娜表示，「YouTube的演算法會判斷你到底受不受歡迎。舉例來說，如果今天演算法把影片推給10個人看，但他們都沒有點進來的話，YouTube就不會想再繼續幫你推播；但如果10個人中，有9個人點進來，演算法會認為觀眾都喜歡這支片，就在推給100個人看。」
企業勢VTuber悠白說，「曝光率、演算法把很多人搞到心理生病。」就算是她自己也還在學習不被數字影響心情，「這個很難，真的滿難做到的。」
「我每個月都會有一段時間覺得自己真的好爛喔！」鴨鴨伊比直言自己常常有想要放棄當VTuber的念頭，但轉念一想，她知道還是有人在期待她的直播，對她來說，這無疑是莫大的鼓勵。
騷擾、辱罵、死亡威脅全都來
但VTuber要承受的不只是演算法的殘酷，還有來自部分觀眾非理性的行為。已畢業企業勢VTuber娜娜表示，「我曾被罵過妓女，但你不能去回應，你只能吞下去。」娜娜說，雖然觀眾罵的是2D虛擬形象，但在這些扮演V皮的中之人也是有血有肉的，面對這些留言，她們仍感到受傷。
希珥則是曾遇過有粉絲威脅說要去跳樓，「那位粉絲在某一天錯過我的直播後，私訊我說他感到非常難過，一開始我開玩笑說，『你可以抱著我的直播紀錄啊』，沒想到對方就情緒崩潰說他現在要去跳樓，他不想活了。」希珥說自己當下只能安撫他別衝動，事後希珥也決定不再回覆這類私人訊息，減少誤會。
杏仁咪嚕3月時曾發推文，表示收到網友的死亡威脅，是來自名為「VTuber破滅者 • VT毀滅王」的 YouTube帳號。
咪嚕說自己雖然身為公眾人物，但遇到這種狀況，仍難處變不驚。她選擇報警處理，發出威脅的 YouTube 頻道帳號之後上傳了一支道歉影片，並刪除了原先帶有威脅字眼的辱罵影片，內容僅有他私訊給杏仁咪嚕道歉的畫面。
咪嚕表示，如果是一般辱罵言語的話，她通常都覺得還好，但如果涉及生命危險，那就會走法律途徑，「因為畢竟我們生活在這麼小的台灣，現在網路這麼發達，如果哪一天我被發現住在哪裡，或在那裡活動，難保不會真的遇到危急生命的事，還是要防一下。」
Vtuber活不久？
YouTube演算法和網友的辱罵威脅，就像一座隱形的山一樣，壓在VTuber身上，還在線上的人，也許在VTuber產業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定位，熬過那些被謾罵的日子；但更多的是，在中途選擇畢業的人，也就是所謂的引退、不做了。
日本一位VTuber禰好亭桑就PO文指出，VTuber的平均壽命是8個月。
專家分析，前3個月是建立觀眾的黃金期；後3個月是讓觀眾變粉絲的觀察期，也就是說只要半年就能決定一個VTuber的生與死。
長期觀察VTuber生態的YouTuber連公子表示，「VTuber的第一次直播是人最多的時候，因為你的宣傳或廣告會有很多，之後你的人氣會開始慢慢跌下來，跌到一個地步後，會開始在那邊起伏來回。」
鴨鴨伊比也說，「3個月之後就是另一個挑戰，因為這時候觀眾都已經開始慢慢熟悉你了，會開始思考我是要留著還是離開。」
已畢業企業勢VTuber娜娜表示，「他們可能撐個半年發現訂閱率不如預期，但自己還有房租、學貸要繳，就會思考『你要繼續浪費時間做這件事情嗎？』。」
VTuber經紀公司表示，生命週期之所以8個月，得仰賴那些在VTuber已經經營好幾年的前輩，還有企業勢因為簽約至少簽一年，拉高了平均值。
企業勢Vtuber不能說的秘密
個人勢畢業的話，反正那就是自己的選擇，但企業勢VTuber畢業後，不管是中之人或公司方都還會受保密協定所影響，其中一項就是中之人未來應徵任何工作，都不能說自己曾當過VTuber的中之人。
已畢業企業勢VTuber娜娜表示，「如果我以後要應徵自媒體相關公司，但因為保密條約，我不能說我到底做了什麼，包括我曾在這家公司做過中之人等經驗，全都不能寫在履歷上面，更沒有作品集。」
VTuber經紀公司表示，他們理解中之人的難處，但企業也有要面對的難題，「我今天花了非常多的資本去經營這個IP（品牌形象），但你人走了，我們不可能像動畫角色一樣，再找另外一個人來頂替這個IP。」而且公司也會擔心，原本在公司消費的客群，可能會被中之人帶走到另一個地方。
臺北市動漫工會理事長劉佳豪表示，「在不影響品牌的狀況下來說，我們不認為雙方去簽死一個合約是一個必要性的動作。」劉佳豪認為，在簽訂條約時，雙方可以溝通保密程度是否可以先進行設定，讓中之人在某些情況下，可以申報自己曾做過VTuber的工作經歷。
打造Vtuber IP才能發大財?
雖然VTuber產業目前看起來效益不大、問題很多，不過專家也認為，這類新興產業在日本發展，也不過6年左右的時間，台灣發展迄今才3年多，未來前景仍看好。
臺北市動漫工會理事長劉佳豪表示，「我們會希望VTuber本身的發展不只是說單純的直播，或者是簡單的互動；而是能夠朝更多元的演藝合作，然後跨域的一些方向去發展。」
2022年的高雄駁二動漫祭就設置了Vtuber專區，邀請多位VTuber舉辦虛/實VT演唱會，其中一位是春魚工作室旗下VTuber十五號，「今天帶來這首歌曲《Link!》，可以請大家給我一點掌聲嗎？」台下觀眾也給予熱情回應，響起如雷掌聲。
智冠科技音樂處業務主任曾慶平解釋，「VTuber可以開始做IP（品牌形象）經營，有點像是黃阿瑪、角落生物、卡娜赫拉，那他們就可以碰觸到更多的觀眾，這會讓你的IP產生更多價值。」
長期觀察VTuber生態的YouTuber連公子表示，「VTuber的那個商業IP價值真的很高，例如我跟我朋友研究過一瓶酒大概1200，可是要是貼上那個VTuber標籤，就變2000塊。」
VTuber產業未來商機不容小覷，但要不要成為VTuber，也得先問問自己對這個產業有多少熱忱，是否能沉著對待後臺數據，並搞懂合約問題，才能在這個產業待得長長久久。
VTuber希珥表示，要想進入這個產業不能只靠滿腔熱血，「我相信你想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但在這個理由之前，你有那些東西是能支撐你去做的？這個真的要很小心，因為VTuber真的有很多隱形成本。」
杏仁咪嚕也坦言，VTuber不是一條已經鋪好柏油的平整道路，而是像台灣的巷子一樣，到處都是坑坑巴巴的洞，你得自己邊走邊補，「但是走在前面挖路的人也會很努力地帶給大家更好的環境，希望所有人能一起來維護，讓更多人認識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