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500年手抄古蘭經

接手古蘭經修復任務的書籍修復師徐美文身穿白袍,準備在館內的臺灣圖書醫院「動刀」,她像是一位醫生,專門幫舊書看診。

有15年修復資歷的徐美文處理過各類書籍的疑難雜症,不過這本約500頁的古籍內,夾藏了蟲的排遺、人類的毛髮等,還有霉斑、疑似血跡及後人黏貼的紙條,修復難度讓她超乎想像,且有些顏色因已深入紙張纖維,徐美文無論怎麼清都清不掉,光是將其中一頁清乾淨,她前後舊清理了4到5次。

古蘭經內頁夾藏著花瓣及樹枝。(照片提供/徐美文)
古蘭經內頁夾藏著花瓣及樹枝。(照片提供/徐美文)

「沒有人告訴我古蘭經要怎麼修,我只能夠秉持一個原則 ,拆完書之後還原成最接近它原來的面貌。」清潔後幫書頁編碼時,徐美文細心地用7B以上的軟性鉛筆做註記;她說,雖然之前就有經手過西方圖書,但處理將近500年古籍的經驗,還是第一次,而每多一次觸碰,她也會擔心多一次破壞。

歷經土埋水淹 古籍如何回到本來面目?

為了修舊如舊,徐美文先花8個月找類似的紙質和染料,透過顯微鏡排除植物壓製成的莎草紙後,她改選定具有麻布纖維的白麻紙。

因日本和中國等東方國家大多使用植物染料,徐美文一開始也依循相同概念,煮了花椒、黃柏等中藥材要調出顏色,卻總是不滿意。她這才驚覺,沒考量到中東地區沙漠多、綠洲少的特性,轉以土耳其傳統技藝「浮水畫Ebru」為例,改用礦物顏料。

土耳其浮水畫Ebru可追溯到16至17世紀,徐美文說當地目前剩不到10位染料大師。 (照片提供/徐美文)
土耳其浮水畫Ebru可追溯到16至17世紀,徐美文說當地目前剩不到10位染料大師。 (照片提供/徐美文)

利用鉻黃和硃砂等製作染料後,徐美文示範用較軟的羊毛刷染紙,她說,不這麼做的話,硬的毛刷容易把紙張纖維帶出。

染出後紙張由深到淺大約有4種,用來修復不同深淺的古蘭經頁面。徐美文說這兩年來壓力不小,「每做一步都要思考好久,下一步要怎麼做,在腦中先過濾畫面。」實驗確定後,才能著手進行修復。

為了保護文字,徐美文用了極薄的修復紙「典具帖」要貼合在古蘭經書頁,但字體可能會因膠的水分暈開,解決方法是用擰乾的棉布或純白色毛巾,慢慢推滾。在修復過程中,她堅持最少干預原則,書背面用麻線就用麻線,不多加緞帶。用中性材料親自煮糨糊,以防酸性材料在日後加快書頁裂損。

徐美文學過書畫裝裱,為了加固書頁,她用挖鑲的形式把白麻紙鑲嵌在四周。(照片提供/徐美文)
徐美文學過書畫裝裱,為了加固書頁,她用挖鑲的形式把白麻紙鑲嵌在四周。(照片提供/徐美文)

如今修復之路只剩最後一哩就大功告成,她卻透露,最初接收任務時並沒有信心能修復成功,更在整修封面與託付者意見分歧,一度讓她放棄。

自守心的戒律 與西方經典對話

經徐美文判斷,這本古蘭經封面因材質堅韌,應是由牛皮製成,但「佛家吃素什麼肉都是不吃。所以上人會想說,能不能採取不是皮革的方式裝訂封面。」過程中,塑膠PVC、仿皮革也是考慮的替代選項之一,但她總覺得新舊感搭不上,無法接受。

委託方也曾尋找其他人修古蘭經封面,不過遲遲未果,徐美文說自己也在等一種「古蘭經的啟示」。
委託方也曾尋找其他人修古蘭經封面,不過遲遲未果,徐美文說自己也在等一種「古蘭經的啟示」。

修復過程中,阿拉伯文也是課題之一。「經由胡光中師兄的解說,我才知道阿拉伯文是由右到左,由上到下。」雖然看不懂,但徐美文用自己的方式解碼,將一共75章節的字跡前後比對,發現這是由不同人接續抄寫完成,工程浩大,也顯現抄寫者對信仰的堅持和崇敬。

徐美文也因此了解,古蘭經對紙張的興起和向西傳播有深遠影響,「當時一本聖經需要殺300隻小羔羊,成本代價很高,如果用紙張取代會越來越降低,知識就是這樣累積流傳的。」 

不是回教徒也不是佛的弟子,為了修復古蘭經,徐美文不僅讀歷史,也用戒與守,向經典致意「我在修復期間是不吃豬肉,除非就是不小心沾到。」

徐美文將封面拆下製作新的外殼,黏回舊有封面。
徐美文將封面拆下製作新的外殼,黏回舊有封面。

修復時徐美文時常會在心裡和書對話,冥冥之中,也彷彿有股力量推著她前行。後來她決定嘗試將封面拆下,製作新的外殼黏回舊有封面,讓古蘭經整體回到本來面目。

數位時代 仍有他們修復紙本書

不過一本古籍修了兩年多,在追求效率的時代,耗費資源修復紙本書,會不會顯得不合時宜?臺灣圖書館館長曹翠英坦言,修復速度慢、時間長,「這是一個非常冷門的專業技術,這樣的時間一定在現在人來說很不經濟。」但她卻認為,修復古蘭經是邁向西方古籍修復的首航,是在臺灣的重要里程碑。

面對數位化考驗,徐美文則不悲觀,她說就連從網路賣電子書起家的美國亞馬遜(Amazon),後來也發現實體化倉庫需求,認同紙本書保存的重要,「有時候你要做一些考據,還是要回到真正的典藏上面,數位化未必眼見為憑。」

在臺灣圖書醫院擔任志工,且從事圖書修復十多年的楊雅筠提及,踏入這行完全是興趣使然。除了有能延續書籍生命的成就感,還可以踏入當時的時空背景,「會有這個歷史只有我知道、親身體驗的感覺。」

楊雅筠說每修一本書都是一次新的學習歷程,要不斷在過程中修正。
楊雅筠說每修一本書都是一次新的學習歷程,要不斷在過程中修正。

臺灣圖書醫院 還幫哪些老書治病?

除了志工和既有的時薪人員,圖書醫院在2022年開始增加研究助理。國內不乏文物保存相關系所,但專以紙張和書籍修復為業的卻人屈指可數。徐美文指出,他們面臨的是國家政策的困境。

「有很多沒辦法找到工作的人,因為缺始終那麼少,要做的事很多,如果想往這方面專研,沒有經濟條件是活不下去的」。她認為首先要更多職缺,才能有機會助長圖書修復師行業。

臺灣圖書館前身是1915年成立的「臺灣總督府圖書館」,除了古蘭經,圖書醫院的溫度櫃裡,還堆放著數本待修復的館藏。

在這之中也包含1930、40年代的台灣圖書和地圖,「那時候的紙張是比較不好的,出版品很少被留下來,再加上戰爭的關係。」徐美文拿出了一張台灣風景及物產圖,上面標示著每個縣市的特色、特產。像是屏東雖然盛產黑珍珠蓮霧,但在那個年代這些水果還沒出現。

1933年屏東還沒有黑珍珠蓮霧,盛產的是甘蔗。
1933年屏東還沒有黑珍珠蓮霧,盛產的是甘蔗。

徐美文希望修復後的圖書不只是櫥櫃裡的展示品,且相較現代快速印刷的產品,這些古籍承載的也不僅僅是歲月,而是歷史、知識及文化的傳承。經由修復師的雙手,讓歷經戰火 、水淹、土埋的圖書,有機會在迅速變動的時代回到原貌。

關於古籍的獨特性,徐美文舉例一本16世紀的古書封面可能樸實無華,但來到18到19世紀,在浪漫主義影響之下,書口充斥著彩繪或染了大理石紋。
關於古籍的獨特性,徐美文舉例一本16世紀的古書封面可能樸實無華,但來到18到19世紀,在浪漫主義影響之下,書口充斥著彩繪或染了大理石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