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光社區歷史
臺北刑務所興建於日治時期西元1904年,周邊的日式官舍坐落在金華街135號至177號,二戰後國民政府來台,臺北刑務所改為台北監獄,日式宿舍分派給司法機關員工與眷屬入住,此處與杭州南路、台北監獄北牆、金山南路圍成華光社區,面積約為12.53公頃。
華光社區早年俗稱「監獄口」,抗日先烈羅福星等人皆曾在此遭處死刑,1950年代亦關押過大批政治犯,老一輩的居民曾受訪口述指出,監獄內半夜會不時傳來處決的「 砰、 砰」聲響,天亮前受刑人遺體就會被運走。「我記得小時候居民都在法院或監獄上班,要不然就是國民黨老兵,這裡沒有人要住的!」華光社區前住民陳孝明說。
1963年臺北監獄移監至桃園龜山現址,1970到1990年代華光社區聚落裡的房子,經由轉賣持續湧入北上的城鄉移民,小籠湯包、牛肉麵,大江南北庶民小吃匯集,配有宿舍的合法眷戶、失去資格的非法住戶,以及政府長年默許、僅擁有地上權的違建戶都落腳於此。戰後住宅提供不足年代,華光社區為基層公務員、底層勞工,提供一處得以遮風避雨的家。
建造台北華爾街? 逾300戶居民被告拆屋還地
國土清理活化政策推動下,2007年行政院頒布四大金磚都市更新計畫,陸續喊出要將華光社區打造成「台北華爾街」、「台北六本木」,2008年法務部、國有財產署陸續對只有地上權、沒有土地產權的居民,展開訴訟並要求拆屋還地,當年外界質疑這是全台第一例,非但沒有正式安置,且以司法手段控告人民竊占國土的爭議迫遷事件。
受列管141個合法眷戶,2012年6月完成搬遷及領取一次補助費,同年底,逾300戶官司敗訴的不合法住戶與違建戶,遭判賠數萬至六百多萬元不等的「不當得利」、帳戶遭銀行凍結。2013年初,居民迫於無奈選擇官司和解、自行拆屋,但在地營業超過四十載的盛園豆漿店老闆娘,拆遷當下抑鬱離世,後續仍引發家屬抬棺抗議,以及數場綁鐵鍊阻撓強拆的激烈抗爭。
2013年3至4月,華光社區靠近杭州南路一帶聚落矮房,依然接續遭怪手剷平成空地;金華街日式澡堂以東的日式宿舍群,在護樹、文資團體積極奔走下則被台北市文化局指定為歷史建築,2016年已無人居的日式宿舍還發生火警,政府與得標業者前後出資逾3億元老屋修復,成為現今的榕錦時光園區。
「官司把我家拆光」 移民二代難逃漂泊宿命
「光看這棵榕樹就好,妳可以想像嗎?它就生在牆角長這麼大一顆...這個就是我家!」陳孝明重回榕錦時光園區,眼前的養生餐廳,是他居住四十多年的「老家」原址,雖然逃過拆除命運,但房屋建材、格局已打掉重練,街坊四散多年,彷彿僅剩榕樹,是他唯一能親密相認的老友。
陳孝明父親是陝西老兵,跟著國民政府來台,褪去軍人身分後,在中影文化城擔任總經理司機,當年花了七、八萬元,買下金華街房子,生了6個孩子,就此在台灣落地生根。
陳孝明就讀金華國小的同學,許多人都住在一旁的司法眷舍,他回憶鄰里之間情感濃厚,「像是園區內知名品牌『九州鬆餅』,以前眷村住的是秦媽媽,我們家6個小孩,每次要付學費的時候,我媽媽都會來跟鄰居借錢。」
長大後,陳孝明的兄弟姊妹各自在外成家立業,剩他婚後和太太、兩個女兒,以及高齡的父母親,繼續住在金華街日式澡堂隔壁的房舍,不料,身為移民二代的他,無法終結父執輩漂泊的宿命,華光社區上百戶居民遭提告拆屋還地,他身為法定代理人,在四年的訴訟期間,壓力大到辭去在證券業工作,並且與太太離婚。
「我住在這邊四十多年,政府給我門牌、水電,然後現在說我竊占你的土地,那你四十年前怎麼不處理?然後講得我好像是小偷一樣!」陳孝明坐在養生餐廳受訪時,氣憤地表示。
拒絕繳交拆遷費 前居民帳戶遭凍、打零工度日
「這個家一拆,我們家就鳥獸散,」2013年陳孝明一家拆遷後,當時還沒往生的父親,住進榮民之家,母親投靠基隆的親姊姊,他則透過社工協助申請到低收入戶身分,與女兒搬往南港中繼住宅。
陳孝明金華街「老家」外,原有一片空地,夜晚時分常與鄰居坐在一塊,生木炭、泡茶、喝酒,庭院種植的桂花、七里香不時飄香。拆遷後,僅剩一顆金桔樹,一同搬往南港中繼住宅,但六年居住期滿後,陳孝明不再扛著記憶遷徙,他與女兒分居,獨自搬往月租五千多元的古亭狹小雅房,連原先帶在身上的老相簿,也在搬家過程搞丟。
其實,華光社區拆屋還地的官司敗訴後,陳孝明一家選擇和解,以為被追討的3百多萬元就此一筆勾銷,不料,幾年後他又再收到政府寄來的40多萬元帳單,「它說我們家比較難拆,怕影響到古蹟,所以必須要水刀,你要怎麼拆,干我屁事啊?」
陳孝明不服氣,又再為此打官司,敗訴後,他不願吃下這筆帳款,銀行帳戶再度被凍結,「以前拆屋還地期間,是扣三分之一,到後來政府不管你賺多少錢,一個月只讓我領一萬九千八,扣掉吃飯、房租,我等於一毛都不剩。」
近年,陳孝明靠打零工、尋求代班保全有一天沒一天的工作,以領現金等方式避開法院追討拆遷費用。昏暗的雅房裡,抽屜或是地板皆堆滿酒瓶,「如果你是我,你會睡得著嗎?我只要有工作,政府就會扣我的錢,這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生活嗎?」
十年前,陳孝明常和學生、自救會等團體,站在抗爭前線接受採訪,如今意志消沉的模樣,令人唏噓,他說據他所知,經濟狀況較差的華光社區居民,離散後,日子多半過得不太好。
屋拆人散 草皮空地的未來?
華光社區靠近中正紀念堂杭州南路一側的拆遷遺址,剩下光禿禿的草皮,晃眼間過了十年,當時住在該區域十字路口的陳伯伯家,每逢3月初春乍寒,門前梅樹便開始結實,如今屋拆人散,梅樹孤自報春,遷離的八、九十歲年邁居民已漸漸凋零,五、六十歲的移民二代飄渺無根。
「你當初不要拆,我們還可以住十年。」陳孝明認為當年國土活化口號「台北華爾街」、「台北六本木」,如今看來格外荒謬,事實上,杭州南路二段下方,有捷運淡水信義線和中和新蘆線通過,依規定地基只能挖6公尺深,且捷運正上方左右側各20公尺禁止開發。
前住民廖金裕為爭一口公道,華光社區拆遷後,他仍重回金華街與杭州南路二段路口搭起帳棚,重操舊業賣起包子、燒餅,且未繳交一百多萬元之不當得利,繼續與政府爭訟。
2021年廖金裕帳棚裡的生財工具,遭法院裁定強制清空,他搬往斜對面的店鋪後,仍在牆壁上貼滿華光社區的報導剪影。廖金裕表示,抗爭這條路,從被告至今逾16年,持續有地方民代提供政府曾有意安置居民的文書證據,所以他不會放棄爭訟。
不過,華光社區都更腳步並未真正停歇,依據台北市政府公告的都市計劃書,仍形容該社區違章建築甚多,對國際觀光景點中正紀念堂周遭景觀造成妨礙,並將「華光社區都市更新旗艦計畫」列入優先推動政策,將允許引入觀光商業設施。
另外,位在金山南路二段、金華街口的特四、特五空地,則將建蓋金華社會住宅,榕錦時光園區運營規劃師胡毓雯指出,業者有意投標、承租經營社宅的商店;都發局證實,預計2023年12月正式動工、2028年完工,都計書載明未來將保留一定數量的社宅,提供原住戶(不含眷、職舍合法住戶者),得優先申請入住。
「它蓋了社會住宅我有沒有份?不知道,而且現在社宅租屋,動輒一萬五、兩萬,你租得起嗎?」陳孝明說,未來的事情他無暇多想,他只知道,當初如果沒有居民與學生的抗爭、流血,「園區這個地方,不可能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