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中旬,台灣本土疫情大規模爆發,單日染疫人數直升百位數,當時許多確診者都有萬華茶藝館足跡,這讓阿公店被直指為防疫破口,成為眾矢之的。
「人與人的連結」、「萬華阿公懂玩」,當時萬華茶室成為媒體追獵、民眾譏笑的「破口」,甚至沾染色情汙名。然而對於茶室顧客而言,來到這裡消費並非追求春色,而是想消磨晚年的孤寂惆悵。
茶室的花費不過幾百元,點上一壺茶就有小姐唱歌作陪,不知不覺就能消磨上一整天時光。實際走訪一趟茶室,是什麼特質讓長者在此流連忘返?茶室、小姐與顧客彼此之間,又有著什麼樣「人與人的連結」?
經營需要手腕 開業17年見證茶室文化興衰
潘炳榮是萬華飲酒店業協會總幹事,他在茶室一條街也有一間小店,經營相關事業已有17年。原先潘炳榮的店址在華西街,2樓就是飲酒協會辦公室,2020年一場惡火燒光整間茶室,他才又尋覓新店址,搬到現在位於廣州街的店面。
潘炳榮形容,茶室就像咖啡店,消費幾百塊就能坐上一整天。而在他的店裡,點酒可以坐上3個鐘頭,喝茶則是2個小時。在這裡可以喝茶談事情,也可以唱歌打發時間,若想要隱私一點的空間,也可以到裡面的包廂去坐。
去年5月中旬因為茶室爆發群聚感染,萬華的茶藝館被迫停業,停擺長達6個月之久。「比SARS還慘,從來沒遇過這麼慘的狀況。」潘炳榮說,新冠疫情是他開業以來遇過最大的挑戰,在這段停業的時間裡,店家和小姐只能苦等復業或另謀生計,即便現在疫情稍有趨緩,營業額也恢復不到一半。
「老實說經營這個不容易」,談起經營將近20載的事業,潘炳榮直言,過去沒有任何行業比開茶室好賺,在萬華最繁榮的時期,茶室一個月能進賺4、50萬,「現在有打平就不錯了」。
他也提到,喝酒的地方往來複雜,經營上靠得是人脈與手腕,「要認識很多人,才有本事開得起來」。至於該認識誰?潘炳榮說得隱晦,不過也似乎也回應了,誰能開茶室、誰是茶室老闆,在現實生活是處於灰色地帶。
談起這段時間以來,茶室被視為破口、沾染色情汙名,潘炳榮甚感無奈,「你怎麼講人家都不相信」。他強調,茶室消費很單純,就是喝酒、喝茶和唱歌,沒有所謂的陪侍,小姐跟茶室也不存在雇傭關係。傳出色情可能是小姐和客人私底下交易,但與茶室業者無關。「不應該把阿公店跟色情場所混為一談」。
面對近幾年茶室文化逐漸沒落,潘炳榮接受這個事實但不悲觀,「不管多久,茶室這類的店家都會存在,因為人都會老,孤獨的老人一直都有,就會有人來。」他強調,茶室是老年人排解孤獨的地方,包括他自己,沒事也喜歡坐在店門口喝茶,茶室的存在並非沒有意義,需求還在就不會輕易絕跡。
從地下街到西昌街 為長者笑顏苦撐經營
除了茶室一條街,在龍山寺的另一頭也有許多清茶館和卡拉OK店,阿琴與合夥人經營的歌唱坊就是其中之一,已經營超過17年。阿琴的店之前開在龍山寺地下街,這幾年明顯感受到人潮遞減,6年前便搬上來西昌街的店面繼續經營。
「我們這裡是很身心健康的地方」,阿琴說,自己不太喜歡給客人喝酒,店裡也沒有包廂,對於整潔更是極度要求,也因此阿琴的店特別窗明几淨,跟茶室一條街的風格有顯著落差。
「我自己唱歌也喜歡有人鼓勵,何況是老年人,陪他們唱歌我很開心。」談起經營理念,阿琴強調自己在細節上的用心,有別於其他卡拉OK店,她會針對不同客人的演唱習慣做客製化調音,並且替每一位上台唱歌的客人用力鼓掌。
走進阿琴的店,可以看到服務生和客人聊得相當愉快,彷彿認識很久的朋友一般。「客人來久了感情都變很好」,阿琴有許多客人都是獨居或已經退休,生活沒有重心,所以來歌唱坊尋求陪伴,不想獨自待在家裡。
去年因為疫情歌唱坊停業,許多客人常常問阿琴「什麼時候開店?」等到真的復業後,卻也不見一些常客回來,「有一些客人確診了,然後就走了。」阿琴說,店裡有位較年輕的顧客,年紀剛過60歲,卻因為染疫不幸去世,「我現在在台上當DJ,有時候看到他固定坐的位子,就會想起他。」
阿琴直言,這一年來疫情對生意影響甚鉅,到目前為止都還在苦撐,但沒想過轉行這個選項,「年紀大了,這個工作已經做得很習慣,轉行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她說自己沒有預設停損點「能撐多久算多久」,覺得陪伴長者唱歌、經營歌唱坊很開心,生活還過得去就會繼續經營。
婚嫁來台後喪偶 孤獨歌后唱出生活辛酸
茶室小姐「莎莎」年紀約50歲,她年輕時從中國嫁來台灣,幾年後年邁的丈夫撒手人寰,落地生根的她必須獨自負擔家計,輾轉來到茶室工作。
「在這裡就是幫忙倒茶,偶爾跟客人聊天或唱歌。」茶室的客人都稱讚莎莎有一副好歌喉,尤其她的口音唱起歌來別有風味。莎莎說,開過刀的雙手無法做粗重工作,也沒有漂亮的學經歷,茶室小姐的工作還算負荷得來,配合的店家也很習慣,就沒有再另尋出路。
「一個晚上經濟全部斷掉,那時候壓力很大。」疫情期間茶室停業,莎莎一度面臨斷炊,後來透過朋友介紹到松山機場做清潔工作,一個月淨收入大約2萬4千元,收入比起茶室少了一些,扣掉房租、生活費後雖然存不了錢,但非常時期也還算過得去。
兩年多的疫情也讓莎莎無法回中國探親,其實她在中國還有2個孩子,都已成家立業。「我有3個男孫子和1個女孫子,很可愛。」談起自己在中國的家人,莎莎笑彎了眼睛,直誇讚她的孫女,現在莎莎獨自一人留在台灣,最大的盼望是疫情結束的那天趕快到來,才能回到中國和家人見上一面。
茶室結識成兄弟檔 天天報到排解寂寞
「我姓蘇,蘇貞昌的蘇。他姓游,游錫堃的游。」志成和文雄兩人一搭一唱,一瓶高粱酒三兩下就快見底,他們幾乎天天來茶室報到,唱歌、喝酒打發一天的時間。
花幾百塊就能坐上一整天,清茶坊被形容像是「老人版的星巴克」,志成和文雄是歌唱坊的常客,兩人都住在新北市,在茶室結識成為好友。
去年新聞報導一名確診個案,曾連續26天從基隆搭車到萬華光顧茶室,而文雄紀錄略遜一籌,一個月最多來25天。「女兒叫我以後不能來萬華,因為疫情的關係,她說你再去,就不要來看孫女了。」
疫情期間萬華爆發群聚感染,文雄的女兒曾多次勸阻,要他別再往歌唱坊跑。採訪這天文雄喝得相當盡興,卻也不時提到,被女兒發現自己又來茶室,會鬧「家庭革命」。但談起自己的家人,他臉上又盡是藏不住的笑意,「我孫女真的很可愛,就是要生女兒才可愛。」
回歸茶室初始的意義,正如潘炳榮所言,「老了、孤單了,這是每個人的生命課題。」在萬華,茶室客人與老闆、小姐的情感連結確實存在,而茶室文化看來風光不再,卻也如避風港一般,支撐著無數長者遲暮之年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