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29歲的小熙(化名)在苗栗華夏海灣塑膠工廠發生嚴重工傷,她的右腳意外捲入輸送帶導致粉碎性骨折,治療後仍保不住右腿,膝蓋以下必須截肢。
受傷半年以來,小熙與雇主調解未果,事件也因媒體曝光而獲得大量關注。她過去的工作環境經職安署勞檢後,發現不僅現場缺乏安全防護,企業主對員工的職安教育訓練也不盡完善。
小熙的事件引起社會關注,勞動場所的安全規定未被落實、工傷賠償爭取不易等問題引起討論。對於職災勞工而言,他們到底失去了什麼?是身體的一個部位,還是未來?這樣的損失該獲得多少賠償才合理,沒人計算得出來。
工作環境惡劣 非第一次受工傷
小熙在2020年8月入職華夏,當時應徵的是文書助理,但卻被雇主調派去頂替拍照出貨員的位置。有一次她在貨架上拍照,被堆高機撞斷2顆門牙,雇主雖有支付醫療費用,但小熙當時並未替自己爭取應有的賠償。之後她再被轉調為包裝員,入職時間長達一年半,卻從沒接觸過一開始應徵的文書工作。
除了職務內容上有落差,小熙控訴,先前的職場環境非常惡劣,空氣中都是塑膠粉塵,但雇主沒有配發口罩、手套,脫下口罩後小熙臉上布滿過敏紅疹,「工廠粉塵讓我得到皮囊炎,到現在都還在治療。」
除此之外,小熙也提到,工廠屬於高噪音環境,雇主也沒有提供耳塞;而現場貨物高達數千公斤重,該有的防護線也未有劃設。「如果有劃設安全線的話,我可能了不起就是腳踝的部分骨折,還不至於到截肢。」
小熙受傷後,職安署前往工廠勞檢,發現如同小熙所言,不僅現場缺乏安全防護,雇主也疏於員工教育訓練,因此予以開罰。今年2月職安署再前往華夏工廠複查,卻仍發現多處不符規定,遂裁罰部分產線停工。勞檢一再過不了關,突顯了法規在工作現場未能落實的問題。
勞工失去了什麼? 賠償多少才合理
苗栗縣議員曾玟學是最早接觸小熙的民意代表之一,他從事件中觀察到,勞資雙方對於法律程序及各自的權益都不了解,「勞動法規很複雜,勞工根本不清楚怎麼保障自己的權利。」
曾玟學指出,職災的「補償」跟「賠償」必須分開討論,「補償是不管公司有沒有過失,依法都必須給予員工的部分;當雇主有過失,那後續是必須進行賠償的。」
他指出,小熙的雇主將兩者混為一談,先在媒體上聲稱已經支付5、60萬的賠償金,然而這筆費用涵蓋了醫療費、薪資補償等項目,本來就是《勞基法》規範雇主的補償範圍。
同時他認為,小熙的案子反映傳統製造業長久以來的職安問題,「勞工不一定有選擇,可以不要做這份低薪、危險的工作,很多時候為了生計,他必須讓自己暴露在這樣的風險之中。」
小熙先前做過許多份工作,包括餐廳、超商等等,「都是一些比較不注重學歷的勞力工作,像超商常常就要搬貨物。」小熙在華夏擔任包裝員,不僅平日工時長,假日也需要加班,但薪水相對來說比之前的工作還要好,為了支付生活開銷與債務,她選擇繼續在惡劣的環境條件下工作。
「朋友都勸我不要在這邊工作,我答應她還完債就辭職,沒想到後來就發生事情。」小熙提到,自己只有高職的學歷,並不是沒有嘗試過找其他工作,但礙於現實條件只能妥協。如今回過頭看,她感慨地說,「無論多需要一份工作,都不要用性命去嘗試,因為你可能會失去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比如說你的未來。」
工傷協會專員賀光卍則指出,談到職災賠償時,有非常詳細的項目來評估災損,包括勞動能力減損、失能估算 、精神損害及慰撫等等,「但勞工身上負傷是一輩子的,他要怎麼回歸社會、重返職場?這是比賠償金更難以衡量的問題。」
賀光卍認為,在小熙的案件上除了討論賠償金額的問題,也應該關心職災受害者如何回歸原本的生活,「勞工在受傷之後,他已經是一個不完整的人,要如何適應這樣的生活,這是第一關。」
他直言,目前制度上針對職災受害者回歸職場的保障仍相當缺乏,在工傷協會輔導過的職災案例中多數是藍領工人,經濟上也相對不寬裕,勞工往往必須負傷重返職場,卻因為工作能力減損,可能必須接受待遇更低、環境條件更加嚴苛的工作。「職災勞工在後續生活的重建、就業市場的回歸,這是目前在國家政策制度上,保障相對不足的地方。」
逐步回歸日常 心理重建期長
受傷半年以來,透過積極復健,小熙已可依靠枴杖行走,生活上外出、回診也能夠完全自理。她準備與雇主打官司並坦言,失去了右腳等於失去了很多東西,因此希望獲得應有的賠償。
「我面對了截肢的事實,但我到現在還沒辦法接受這個結果。」當創傷症候群跟著來,受傷當下的場景經常在小熙的腦海重現,偶爾讓她出現負面想法,「有時候內心會有一個聲音說,妳還在這裡做什麼?我找不到那個驅動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我每天這麼努力工作、努力呼吸,為什麼是我要截肢?這很不公平。」小熙直言,自己還在適應失去一隻腳的生活,對於未來的規劃毫無想法,「正向一點的說法是可能經營Vtuber,或者以後搬去其他地方、找別的工作,可是說實在我沒辦法想像。」
小熙說,自己是嚮往自由的人,當初努力工作也是希望盡早還清債務,之後就能自由自在的生活。她的右腳接近腳踝的地方原本有個刺青,是一隻藍色翅膀,「腳是最自由的地方,所以我選擇把翅膀刺在腳上。」
截肢後,她聯絡原本的刺青師,「我說我截肢了,那個翅膀沒了,可是我想要再刺一個。」刺青師後來替小熙在左腳刺上一樣的圖案,並且把尺寸放大,「有點像是自我鼓勵吧,意思大概就是說 ,就算穿著義肢也要鼓勵自己往前走。」
小熙的故事如同社會上許多工傷事故者的縮影,即便身體上的傷害已逐漸康復,心理上的重建之路仍然漫長,往往只能負傷前行,重拾被輾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