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結婚不只是兩個人的事,更是兩個家庭的事。
2019年5月,立法院通過了《釋字第748號解釋施行法》;四個月後,阿宏與小強在雙方家人的祝福之下,完成了結婚登記。
能獲得彼此家人祝福的婚姻,對一般人來說已是不容易,對同志情侶而言,更可能是奢求。
阿宏和小強愛情長跑十多年,如今能夠走到結婚這一步,除了彼此之間的磨合,更多的挑戰,來自於融入對方的原生家庭與生活。
「先是家人,才能成家。」這一句話,算是能夠貼切形容,阿宏和小強這段長跑十年的成家路。
難言之隱的愛 從房客到成為一家人
阿宏今年42歲,在廣告業工作,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因緣際會,認識來自屏東的小強,從此結下緣分。
回推兩人過去成長的年代,風氣相對保守,連走在路上要牽手,都是非常禁忌的行為,也因此他們不習慣在公開場合有太過親密的動作。
「我們大概是你們看過互動最不親密的gay了」,阿宏開玩笑地說。
話雖如此,兩人的交往過程算是相對「前衛」。剛開始在一起沒多久,阿宏便三天兩頭帶著小強往家裡跑,甚至說服媽媽出租家中的空房,讓「房客」小強入住。
最後,還真的讓小強順利地搬進家裡。不過租給小強空房漸漸放滿行李,人卻悄悄地走進阿宏的臥室裡。
「那個時候好像,一個月有五千給我,我就知道了。」阿宏媽媽笑著說,自己早就知道兒子別有用心,但也沒有說破,「身為一個母親,不要問那麼清楚,知道就好。」
「我就賭她是我媽媽,她一定得喜歡我,那一定得接受這件事情。」阿宏笑說,自己抱著情緒勒索的心態,要跟母親長期抗戰,相信時間久了,總有一天媽媽態度終究會軟化。
在採訪過程中,觀察阿宏一家與小強的互動,著實就像一家人,彼此間的關心與談笑都是那麼地自然,很難想像過去曾有這麼一段磨合的時期。
阿宏慶幸地說,還好小強很早就住到家裡,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生活,婚前已同住一個屋簷下,婚後也就沒有太多相處的問題。小強的存在反倒成了家庭成員間的潤滑劑,令阿宏和母親的衝突減少了許多。
兩代之間 承接同志身分的包袱與重量
阿宏的家庭其實很特別。問起當初如何發現兒子的性向,阿宏媽媽平靜地說,從小時候就知道了,「因為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他的爸爸也是這樣」。
原來阿宏爸爸也是一位同志,而且全家都知道。
在過去的時空背景之下,許多同志迫於傳統家庭的壓力與束縛,必須隱瞞性向,讓自己像個異性戀一樣娶妻生子、傳宗接代。
關於阿宏爸爸的事情,媽媽並沒有多談,只是簡短地下了結論,「所以我一輩子沒有談過戀愛」。
於是看到下一代找到自己的幸褔, 阿宏媽媽算是感到欣慰,「今天要是說他又去娶了別人,那個女的就是跟我的命運一樣,還好他有光明正大的講出來。」
阿宏媽媽也誇讚,小強是很貼心的孩子,會認真聽她說話,而且阿宏和小強在一起之後,脾氣也改善了不少。
對阿宏媽媽而言,接受家人是同志,是她這輩子一再面對的課題,但回歸到一位母親的初心,只要孩子能夠過得快樂,那麼是以什麼樣的形式與身份,或是誰陪在身邊,似乎都不是太重要。
「我要希望他們都要幸福,不要有讓我覺得擔憂的事情,其他只要他們高興就好」,阿宏的媽媽說,這是她對自己的孩子們最大的期待。
離家的遺憾 是換取自由生活的代價
在家庭課題上,小強也在自己的性向和原生家庭之間,有過一番掙扎。
其實小強是來自屏東三地門的排灣族。大概在國小的時候,小強就知道自己的性向,身為家中長子長孫的他,當他揭露自己的同志身份時,不太能被接受。
在排灣族裡,長子長孫叫做(vusam),是一個家族裡「當家管事」的重要角色。「因為他們會認為,這樣就等於你可能就不會結婚,就不會有子嗣,那這個家族就不會延續下去。」
但畢竟是家人,小強的母親最終釋懷,接受了兒子的性向;然而面對其他親戚對自己有所置喙,小強仍然感受得到其中的惡意。
於是在高中時期,他選擇離開家鄉北上求學,用距離換取自由生活的空間。這一離家就是二十多年,雖然小強還是會撥空回部落走走,卻也錯失許多參與部落重要事務的機會。
「當下其實我覺得,年輕有的時候是衝動。」談起過去離家的經驗,小強的眼神透露出一絲遺憾,他坦言這些年錯過許多事情,尤其是跟家人的相處。
同婚在部落不能明說 完婚仍差一哩路
但回歸到部落社會整體價值層面來看,多元性別族群其實是存在的且被接受的,他們被稱作「阿嘟(Adju)」,在排灣語原意是「姊妹」、「閨蜜」的意思,後來延伸為泛指具有多元性別認同的人。
小強說,自己的部落因為很重視群體和族群認同,其實多數族人不會特別針對多元性別族群有敵意,同志在部落裡也不太會被欺負、排擠。只是,這樣的性別認同卻不能明說。
小強和阿宏交往後,兩人會一起回三地門老家,雙雙對對地在部落出入。阿宏也形容說,小強的部落很「Gay Friendly」,在部落裡生活,並不會感到不自在。
雖然受到家人的認可,也能夠被族人所接受,然而回歸到傳統文化,兩人至今無法在部落中公開接受大家的祝福,「有名有實」地完婚。
在排灣族文化中,結婚有非常繁瑣、嚴謹的儀式需要依循,過程中他們必須經過一道一道的關卡,其中包括一個命名的儀式——這個儀式將會賜予阿宏一個族名,過程需要家族長輩的研議,並且獲得所有部落長老同意才行。
「因為他就說我們家族的人,他應該要有一個我們的族名」,對小強與阿宏而言,回到部落中,透過傳統婚禮儀式,獲得族人們的認可與祝福,阿宏這個「異族人」才是真正地被接納,他們也才算正式完婚。
然而「同婚」的概念,在如今相對開放的部落風氣中,即使能夠被族人接受,在傳統的儀式規定上,卻沒有一套能夠依循的規則。阿宏形容,部落也需要一套「專法」,同志伴侶們才能夠舉行婚禮結婚,在部落中成為有名有姓的人,這是他和小強仍在努力的部分。
成家之後 終能有名有姓地生活
其實對阿宏和小強來說,結婚登記只是一個儀式、一紙證明。多年相處下,兩人早已情同家人。而正式婚姻關係帶給他們的,就是多了法律上的身份認可,成為彼此「名正言順」的另一伴。
同婚通過前,阿宏的父親病重,某天是由小強陪著他去醫院急診,醫護人員問他,「你是阿公的誰?」小強當下突然說不出話,因為即便多年來,與阿宏家人關係已如此密切,在法律上他卻「誰也不是」。
後來正式結婚後,在阿宏父親的喪禮上,阿宏把小強的名字列在訃聞上,並將他的頭銜列為「兒婿」。阿宏說,「兒婿」用台語唸起來發音和女婿相同,小強可以站在他該站的位置上。
「結婚後,我們一樣就是過生活,可是對周遭的人來講,是他們多了一個在名份上面確認的親人。
結婚從來不只是兩人的事情,同為長子長孫的阿宏與小強,對他們來說,能夠在親情與愛情之間取得圓滿,或許是更加重要的責任。
「有些東西對我來說,已經超過愛情這件事,我們的人生已經高度的密不可分,不論是我跟他的家人,還是他跟我的家人。」
一路走來,阿宏與小強努力為彼此爭取應有的名份,替對方在自己的生命中保留位置。結婚之後,他們還會繼續相愛,一起好好生活,並且在成家的路上,寫下更多屬於兩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