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武漢肺炎的印象,只不過是在過年返台期間,不經意的隨著不斷轉著台的新聞頻道飄盪在耳邊,緩慢的加溫著。

當我回到荷蘭後的一個月間,疫情才慢慢從中國慢慢飄到義大利。直到二月底,德國及荷蘭開始發現,從義大利度假返國及參加嘉年華的人都有被感染的狀況。

溫和防疫 確診者輕症仍可出門購物

然而,荷蘭在開始出現少數感染時,政府卻一直遲遲沒有發布任何措施或反應。一直到了3月9~11日累計確診已經達到503例,政府才公告一些非常溫和的規範,例如取消超過千人的活動、宣導不要握手等。但匪夷所思的是,政府卻也同時提及有流感症狀的人,即使是有接觸到確診的人或是曾到過高危險國家,若是體溫沒有超過38度,只要自己待在家就可以了,甚至要大家不要打電話給家庭醫生。

尤有甚者,政府還一度公告症狀不嚴重的確診者,仍可以到超市去購物,或是說確診的人在症狀消失後48小時就可以外出,不需要再做檢驗。這些說法讓已經習於台灣防堵追蹤式防疫觀念的我驚呼連連。

接下來幾天,政府短暫且頻繁地更新對策,但也不過是逐漸關閉學校、餐廳及美容美髮按摩等涉及較近距離接觸的產業,降低允許人們聚會的人數,鼓勵大家盡可能在家工作,非必要不要出門,再加上要大家勤洗手,以及保持1.5公尺以上的社交距離。

公司裡所有的辦公室人員全數改為在家工作,窗外的國旗及歐盟旗依舊飄揚。
公司裡所有的辦公室人員全數改為在家工作,窗外的國旗及歐盟旗依舊飄揚。

「 我們不需要口罩,請捐給醫院 」

工作上,由於我所服務的廠區有將近兩百位同仁,所以當得知距離辦公室約20公里外的小鎮上有人感染(約莫是荷蘭的第5、6例),我第一時間找了相關部門的同事討論,想導入台灣式的「主動前導式防疫」,也請採購部門幫忙採買額溫槍、想讓警衛在門口量測每位出入人員。另外我也想努力看看,是否還能購買到一定數量的口罩,但其實歐洲各國的口罩因為政府完全沒管制,早在一月時就已經被當地的中國人搶購一空了。

我這方積極作為,想不到人資主管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她提出意見,認為雇主要求員工量體溫及戴口罩都是違法的,我們只能遵循著政府所發布的防疫規範。「Nothing more we can do」,她說。

後來,即使好不容易公司總部從亞洲運來了數千個口罩,想提供更好的防護給無法在家上班的團隊,我也只能在內部郵件裡說明:口罩是出自公司善意的鼓勵配戴,而非強制措施。只是讓我傻眼的是,我收到的一些回覆是:「 我們不需要口罩,而應該把它們捐給醫院 」。

直到今日,當鄰近的歐盟國家一個個都導入口罩作為必要的防疫規範,大部分的荷蘭人仍相信政府所傳達的,「口罩無法有效防疫」的說法。於是乎,在公司、在超市、在購物商場,除了少數亞洲同事及曾見過一位荷蘭女士試圖用圍巾掩住口鼻,我再也沒見過有人戴口罩。

戴口罩有無效存爭議 確診也不讓人知

來自羅馬尼亞的同事C告訴我,上星期她戴著口罩陪工傷的老公到醫院回診,但醫院的人要求她摘下口罩。『口罩並不會保護你、只會造成其他人緊張』,醫院的人說。我真不敢相信這竟然出自於應該最有防疫觀念的醫療人員之口,而這時的荷蘭已經約有四萬人確診。

她還有個更誇張的故事。幾個星期前,她15歲的兒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不巧他們的家庭醫生休假中,她不得不打電話找其他的醫生做咨詢。前兩位都因為擔心是武漢肺炎而告知她無法處理。第三位問她,『妳兒子現在還能說出整句話嗎?等到他連一句話都無法完整說完時再打電話過來』!

類似的誇張案例不勝枚舉,足以讓在荷蘭生活的台灣人們嚇掉不少下巴。

有位荷蘭女議員在議會上質問衛生部門,為什麼不為主動告知從義大利回荷蘭並有類似症狀的病人做檢測,更離譜的是病人要求家庭醫生及衛生部都被拒絕,連要求自費檢測也被拒絕,等到病人病的很嚴重並發燒才願意為她檢測。但這段期間病人都還去上班,等到得知自己確診後還被要求不能讓人知道確診、向公司請假只能說生病……

同事C進入荷蘭醫院前要經過臨時增加的檢查通道,每個人需保持距離並會被量體溫。
同事C進入荷蘭醫院前要經過臨時增加的檢查通道,每個人需保持距離並會被量體溫。

農產大國物產足 無懼搶購潮

政府鼓勵家長在家上班以因應學校關閉後的兒童照顧問題。而這段期間也相當考驗老師們怎麼讓小朋友在家能持續跟上學習進度。

四歲的女兒已經開始就讀荷蘭義務教育一年級,她的老師不但每週都會提前把整個星期每天學習內容,以及作業電子檔放上學校網站讓家長下載,還會不定時錄製關於教學內容的影片,除了一些唱唱跳跳的內容外,有時甚至還到農場出外景拍攝,我常開玩笑說,學校關閉反而培養了老師可以轉職當網紅的契機。

女兒的老師特別錄製介紹復活節影片。來源:devlonder.schoudercom.nl
女兒的老師特別錄製介紹復活節影片。來源:devlonder.schoudercom.nl

生活上,除了三月初有短暫幾天在超市上演了類似台灣的衛生紙之亂,衛生紙、麵粉及雞蛋等民生必需品被搶購一空之外,荷蘭不愧為農產品的生產大國,所有的超市系統馬上用源源不絕的補給和迅速的上架速度,安定人心。

入內必須推手推車;所有的蔬果商品供應源源不絕。
入內必須推手推車;所有的蔬果商品供應源源不絕。

超市業者們的因應也非常快速,馬上訂定新規則,要求入內一定要推手推車以保持距離,門口會有專人消毒使用過的手推車,地面標示行進方向將每一個走道改成單行道,讓每個顧客盡可能的降低接觸的機會。他們也保護自己的員工,馬上在收銀區架上透明隔板去分隔收銀員與消費者,並要求他們的員工戴上手套。

收銀區架上透明隔板以分隔收銀員與顧客。
收銀區架上透明隔板以分隔收銀員與顧客。

對防疫而言非常不巧的是,在這段政府"鼓勵"人員非必要不要出門的時間,正好是荷蘭百花齊開、最適合出門的季節。加上今年天氣出奇地好,要這些向來崇尚自由自在的荷蘭人關在家,實在是不可能的任務,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即使周邊國家紛紛宣佈lockdown之後,荷蘭政府遲遲不肯比照辦理的原因之一。

天氣出奇地好,沙灘上、草皮上到處是戲水享受陽光的人們。
天氣出奇地好,沙灘上、草皮上到處是戲水享受陽光的人們。

一堆著名的景點被關閉,例如阿姆斯特丹庫肯霍夫花園被關閉只提供線上賞花,但一到天氣舒爽的週末,大家還是拼命找地方想到戶外走走。初春的某個週末,阿姆斯特丹公園及海牙的海灘上,擠滿了去賞櫻及戲水日光浴的人群,急得政府官員馬上在記者會上"勸導"民眾盡量不要出門。但,有用嗎?

大好天氣荷蘭人怎會錯過,草皮上可見三三兩兩的人們盡情的享受陽光。
大好天氣荷蘭人怎會錯過,草皮上可見三三兩兩的人們盡情的享受陽光。

這段時間其實提供我很好的機會去觀察荷蘭,關於政府的危機管理與應變機制,還有社會上人民的反應。

首先,我觀察身邊的荷蘭人大致可以分成兩大類,一類是大剌剌不以為意派,從始至今信奉著:「不過就只是流感嘛!我這麼年輕健康根本不會感染!」於是繼續維持著原本的社交生活,一副刀槍不入之姿;另一類則是提心吊膽派,對於荷蘭的疫情變化相當悲觀,會不斷在網路上看其他各國疫情如何惡化、下了哪些政策,再回頭來批評荷蘭政府的對策有多瞎。但不管是哪一派,荷蘭社會上並不會有類似台灣那種獵巫的氛圍,而是將每個人視為獨立個體,不管什麼問題,那是當事人個人的選擇,與什麼群體或什麼標籤都無關。這十足反應了他們從小培養的獨立個人價值觀。

另外,不像在台灣幾乎什麼大大小小的問題都可以透過層層民代的選民服務去反應給政府,不論提心吊膽派再怎麼不滿荷蘭政府的政策,他們其實並沒有什麼暢通的管道去表達他們的聲音。曾經有一度在『#TaiwanCanHelp』的熱潮下,我想要分享花蓮門諾醫院賴賢勇醫師的「防護插管箱」設計給荷蘭衛生部門參考,但問遍了身邊的荷蘭人卻沒人知道有什麼管道可以分享,最後也只能email到他們的公眾信箱。

就在最近的記者會,政府公告了自週一開始5月11日國小及托兒所要恢復開放。但如何上課?由學校決定。我問:如果到時候因此決定而造成疫情感染的話,誰負責?荷蘭同事回答得妙:學校會怪政府、政府會怪衛生部門、衛生部門會怪學校,但倒楣的是生病那個!

但說也奇怪,在這種比號稱「佛系防疫」的英國更為寬鬆的「溫和防疫」(或我認為更可稱為擺爛式防疫)政策下,荷蘭每日新增確診及死亡人數竟也大幅下降,以台灣防疫常識來看,還真是不可思議。也因此在鄰近國家陸續宣佈放寬限制之時,荷蘭政府也很勇敢的跟上腳步,公布了接下來四個月的恢復計畫。

目前我個人最擔心的莫過於女兒即將的返校上學。老實說這段時間從台灣荷蘭甚至世界各國新聞所得到的防疫或是病毒的資訊常常是彼此衝突的,也導致心中莫衷一是,到底哪一種才是正確的防疫?我沒有答案。只能盡量好好照顧自己與身邊的人們,祈禱疫情能快快落幕。

#作者Scott Cheng,現居荷蘭、從事科技業。

#內容不代表公共電視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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